@qiusir:早就知道《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本书,最初读起来很难想象这是一部小说,而当做小说来读,又觉得更像导演分镜头的剧本,不时呼应的比喻,有如有韵律的节拍。和一般的故事通过结局让人难忘不同,米兰·昆德拉更像是一个能编织、搭建、雕刻和组合的能工巧匠,那震撼来自细节的精妙和整体的和谐。阅读过程中,作者还身兼陪读者,时不时打断一下来分享自己在此处的感想。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Milan Kundera著 许钧译 生于捷克斯洛伐克,后定居法国。
一、轻与重
正因为史书上谈及的是一桩不会重现的往事,血腥岁月于是化成了文字、理论和研讨,变得比一片鸿毛还轻,不再让人惧怕。
与希特勒的这种和解,暴露了一个建立在轮回不存在之上的世界所固有的深刻的道德沉沦,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预先被谅解了,一切也就被卑鄙地许可了。
在永恒轮回的世界里,一举一动都承受着不能承受的责任负重。这就是尼采说永恒轮回的想法是最沉重的负担的缘故吧。
但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是在。
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
好像一个演员没有排练就上了舞台。如果生命的初次排练就已经是生命本身,那么生命到底会有什么价值?正因为这样,生命才总像一张草图。但“草图”这个词还不确切,因为一张草图是某件事物的雏形,比如一幅画的草稿,而我们生命的草图却不是任何东西的草稿,它是一张成不了画的草图。
einmal ist keinmal,德国谚语,是说一次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
特蕾莎是一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顺水飘来的孩子。
爱情并不是通过做爱的欲望(这可以是对无数女人的欲求)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这只能是对一个女人的欲求)而体现出来的。
他同特蕾莎已经生活了七个春秋,此刻他才发现,对这些岁月的回忆远比他们在一起生活时更加美好。
没有比同情心更重的了。哪怕我们自身的痛苦,也比不上同别人一起感受的痛苦更沉重。
es muss sein!非如此不可!
重、必然和价值是三个有内在联系的概念:必然者为重,重者才有价值。
对我们所有人来说,人的伟大在于他扛起命运,就像用肩膀顶住天穹的天神阿特拉斯一样。贝多芬的英雄,是托起形而之上重担的健将。
在物理实验课上,任何一个中学生都能验证科学假设的准确性。但是,人只有一次生命,绝无可能用实验来证明假设,因此他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为自己情感所左右到底是对还是错。
二、灵与肉
作者要想让读者相信他笔下的人物却是存在,无疑是愚蠢的。这些人物并非脱胎于母体,而是源于一些让人浮想联翩的句子或者某个关键情景。(偶然一次不算数)
脸部不过是标志身体各种机能的仪表盘,标着吃、看、听、呼吸和思考。
她喜欢抱着书在大街上行走。它们对她来说,就像上个世纪花花公子的漂亮手杖,使她显得与众不同。
然而书虽然让她显得有别于其他的女孩,但是却让她过于陈腐。
凡是必然发生的事,凡是期盼得到、每日重复的事,都悄无声息。惟有偶然的巧合才会言说,人们试图从中读出某种含义,就像吉卜赛人凭借玻璃底咖啡渣的形式做出预言。
人就是根据美的法则在谱写生命乐章,直至深深的绝望时刻的到来,然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自学者和学生的区别,不在于知识的广度,而在于生命力和自信心的差异。
(当然学牲和学生也是没法比的)
她的生命已经被一分为二,白昼和黑夜争夺着对她的控制。
如果说母亲曾经对她很坏,那只是因为母亲太不幸了。
表面是清晰明了的谎言,背后却是晦涩难懂的真相。
他们为彼此打造了一座低于,尽管他们彼此相爱。
三、不解之词
赫拉克利特所说的那道河床,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冻透了的浑河或许算是个特例)
背叛,就是脱离自己的位置。背叛,就是摆脱原位,投向未知。萨比娜觉得再没有比投身未知更美妙的了。
人在内在的黑暗中变得越大,他的外在形象就越小。
这类人全都长着比中指稍长的食指,说话时专用来指戳对方。
他没有觉悟到,他以为不现实的(图书馆里离群的工作),其实是他的现实生活,而被他视作现实的游行不过知识一场戏,一支舞,一个节日,或者换句话说:一个梦。
那房子是在太丑,丑得都成其为美了。(沈阳这的方圆大厦算是吧)
错误的美,是美的历史末期。
档案馆里堆的一捆捆发黑的论文,比墓地还要凄惨,即便到了万灵节,也不会有人去看一眼。文化就在大批的制造、言语的泛滥、数量的失控中逐渐消亡。相信我,在你原来的国家的一部禁书,就远远胜过在我们大学里随口乱喷的亿万言。
她明白了,美就是被背弃的世界。
活在真实里
萨比娜认为,失去私密的人失去了一切,而心甘情愿放弃私密的人则是怪我。
被赫拉克勒斯巨人之帚清扫一空的绝对空白,他将以爱情来把它填满...
重要的是她在他的生命当中留下的那道灿烂而神奇的印记,无人可以夺走。何况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之前,她将赫拉克勒斯之帚交到他手中,而他也用之将一切厌恶的东西通通从自己的生活中清扫了出去。(赫拉克勒斯之帚是没办法把手持它的人清扫走的)
她的悲剧不是因为重,而是在于轻。压倒她的不是重,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期盼嫁人的年轻女子期盼的是她完全不了解的东西。追逐荣誉的年轻人根本不识荣誉为何物。赋予我们的行为以意义的,我们往往对其全然不知。(教育与我是要嫁娶的那个...)(小肖老师和我刚毕业时一样,很像认真统计每个学生的每次考试成绩,希望从中能发现什么规律性的东西。以我现在的经历看,无疑是希望从每次天气的细节统计上看一个孩子将来的寿命一样,更重要的是家庭的情况,甚至没有去关心自己能提供什么食物,不,甚至没考虑过自己能进食的东西。)
这座公墓就是石化了的名利场。公墓里的众生根本没在死后变得清醒起来,反倒比生前更为痴癫。
四、灵与肉
人们尽管从早到晚都讲脏话,可是在广播里听到一个受人尊敬的名人张口一句“他妈的”,还是会不禁有些失望。
她们高举的不再是旗帜,而是雨伞,但同样是那么骄傲。对外国军队,对不肯让道的雨伞,她们随时准备发起同样猛烈的攻击。
我们完全不了解那一座座看不见的威尼斯粪城,殊不知我们的盥洗室、我们的卧室、我们的舞厅和我们的国会大厦就建在上面。
俄狄浦斯明白了他是造成民众苦难的罪魁祸首,于是用针戳瞎双眼,离开底比斯,终身不见光明。
罪恶的制度并非由罪人建立,而恰恰由那些确信已经找到了通往天堂的唯一道路的积极分子所建立。(想起德国诗人荷尔德林的那段,总使一个国家变成地狱的东西,恰恰是人们试图将其变成天堂的竭力。)
那么是否只因为他是一个蠢蛋就可推卸自己的一切责任?难道不正是在“我不知道!我当时以为是呢!”的表白中铸成了永远不可弥补的错误吗?(弗兰克尔,完全解释一个人的犯罪相当于开脱他的罪过,不是把他看成一个自由而负责的人,而是有待修复的机器。即使是罪犯自己也厌恶这种解释,反而更愿意为自己的行为你承担责任。)
@qiusir:前一阵子看电影《查理班克斯的教育》,对一段台词很有感,觉得应该有比字幕组更专业的翻译,凭一知半解google到了剧本。Laura提醒我《哈佛百年经典》里选了弥尔顿的那篇文章,JD下了单,第1次邮寄来第29卷,以为是自己搞错了,就再买一次,满怀期待打开还是第29卷,问了下后台告知他们没有第30卷。又从另一家店得到确认,取快递的路上就打开包装找喜欢的那段,总觉得差点意思,对照了下原文,竟少翻了一句。看了下出版社,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看了下翻译者,攀枝花学院外国语学院院长...为了一段话搭上了时间和运费,能说什么,怪自己外语不好呗。(戴森说,从更广阔的角度来看,不原谅别人可能是一种美德。)(后面补充了那段话)
让托马斯吃惊的,首先是他虽然从没做什么事让人有理由这样看他,但谁都打赌,说他肯定会缺德,而不是正直为人。
(很多事,要是信就输了,但要是真的认真起来或许有机会。想起刚当老师那阵,那份好奇心和工作热情,现在看来简直幼稚的要命,但在当时,甚至现在,那份不理性的炽热都是被赞扬的。不仅是对学生分数上的详细关注,对学习好的帮助学习差的,甚至引导经济条件好的在物质上帮助家庭困难的,对自己推行的近似乌托邦的行为,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怕。)
这根本性的自愿与天赋无涉,是比天赋更深刻的东西,少了它,就不可能成为演员。
由社会习俗强加到他身上的“非如此不可”es muss sein,而他对于医学的热爱这一es muss sein则是内在必然。
做的是自己完全不在乎的事,真美。从事的不是内心的es muss sein逼着去做的职业,一下班,就可以把工作丢在脑后,托马斯终于体会到了这些人的幸福(而从前他总是对他们心存怜悯)。在这之前,他还从来没有感受过不在乎带来的快乐。以往每当手术没有如他所愿,出了问题,他就会绝望,会睡不着觉,甚至对女人都提不起兴致。职业的es muss sein就像吸血鬼一样吸他的血。
“我”的独特性恰恰隐藏在人类无法想象的那一部分。我能够想象的,仅仅是众人身上一致、相同之处。个别的“我”,区别于普遍,因此预先猜不出,估计不了,需要在他者身上揭示它,发掘它,征服它。
他迷恋的不是女人,而是每个女人身上无法想象的部分,换句话说,就是使一个女人有别于他者的百万分之一的不同之处。
只有在性上,那百万分之一的不同才显珍贵,因为不是公开就能了解的,而需要去征服。
没有人在灵魂和良知上比俄狄浦斯更无辜。然而,看清了自己的所为之后,他惩罚了自己。
(对于平常人来说,他的一块砖的完美甚至可以比建造宫殿的还要好,但问题的关键不单是宫殿需要很多很多的砖,还要很多的大梁。即便你能积累那些,甚至有能力请到能工巧匠,是不是有那么大的地方,有那么多的仆人和大臣,关键的关键是,你是不是君王。所以不要用你的砖和王座比。)
小说不是作家的忏悔录,而是对于陷入尘世的人生的探索。
一次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波西米亚的历史不会重演,欧洲的历史不会重演。波西米亚和欧洲的历史是两张草图,出自命中注定无法拥有生死经验的人类之笔。历史和个人生命一样轻,不能承受地轻,轻若鸿毛,轻若飞扬的尘埃,轻若明日即将消失的东西。
不期而遇的事情给我们带来的是天真的快乐。
以前,他的同事因猜想他是个懦夫而瞧不起他,那时,一个个反倒对着他微笑。如今他们不能再瞧不起他,他们甚至不得不尊敬他,可一个个却躲着他。
爱情超越了es muss sein
(作为教师,或许和医生一样要面临很多es muss sein,不管别人眼里的多小的事,在他们那都面临不二选择,es muss sein)
他想起来柏拉图《会饮篇》中那个著名传说:以前人类是两性同体的,上帝把他们分成了两半,从那时起,这两半就开始在世界上游荡,相互寻找。爱情,是对我们自己失去的另一半的渴望。
他会选谁呢?是在篮子里见到的女人,还是柏拉图传说中的女人呢?
他在自己的内心感到了特蕾莎的痛苦!又一次,他成了同情的俘虏,堕入特蕾莎的灵魂。
他知道自己已经准备随时离开他幸福的家,准备随时离开与他梦中的年轻姑娘一起生活的天堂,他要背叛爱情的es muss sein跟着特蕾莎,隔着这个源于六次滑稽的偶然的女人。
六、伟大的进军
被打入地狱与享有特权,幸福与苦难,任何人都不会像斯大林之子雅科夫体会得如此真切:截然相反的事物竟然能互相转换,人类生存的两个极端状态之间的距离竟如此狭小。
当北极靠近南极,当两级几乎相触及时,地球就会消失。
如果打入地狱与享有特权是惟一且同一的,如果高贵和粗俗之间没有丝毫区分,如果上帝之子可以因粪便而遭人指责,那么人类存在就会失去其整个维度,成为不能承受之轻。
粪便是比罪恶还尖锐的一个神学问题。上帝给人类以自由,因此可以断言上帝不该对人类的种种罪行负有责任。但是粪便的责任,得由人类的创造者独自来完全承担。
没有(本义的引申意义上)粪便,性爱就非我们所理解的那样:伴随着心脏的剧烈跳动和意识的迷失。
媚俗是把人类生存中根本不予接受的一切都排除在视野之外。
令她反感的,远不是世界的丑陋(城堡改造成马厩),而是这个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换句话说,也就是媚俗。
游行队伍走近主席台的那一刻,即便是最愁苦的人都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像要证明那时他们应有的喜悦,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要表达他们应有的赞同。
当心灵在说话,理智出来高声反对,是不恰当的。在媚俗的王国,实施的是心灵的专制。
人类的博爱都只能建立在媚俗的 基础之上。
在一个多元流派并存、多种势力互相抵消、互相制约的社会里,多少还可以摆脱媚俗的专横;个人可以维护自己的个性,艺术家可以创造出不同凡响的作品。但是在某个政治运动独霸整个权力的地方,人们便一下置身于集权的媚俗之王国。
媚俗是掩盖死亡的一道屏风。
在极权的媚俗之王国,总是现有答案并排除一切新问题。(就如我们不需要重新发现物理定律,绝大多数的人能了解前人的工作很好认识现在是这个社会的基础,但聪明伶俐的愚昧就是重复发现轮子,并在不同人家的轮子上反复论证。)
媚俗一旦失去其专横的权力,它就像人类的任何一个弱点一样令人心动。
不管我们心中对它如何蔑视,媚俗总是人类情况的组成部分。
他这次出行,是为了使自己确信,现实大于梦想,远甚于梦想。
七、卡列宁的微笑
七歪八扭的苹果树生长在这片山坡上,没有一颗能离开它们扎根的地方,同样,特蕾莎和托马斯,他们也永远离不开这个村庄。
《创世纪》的开篇写道,上帝造人是为了让人统治鸟、鱼、牲畜。当然《创世纪》是人写的,而不是一匹马写的。
被火星人套在马车上的人类,可能会被银河系的居民挂在铁钎上烤着吃,这时他也许才会想起过去常在碟子里用刀切着吃小牛排,会向母牛道歉(太迟了)。(想起很早之前自己还写过为什么没有外星人的小文[?])
人类真正的善心,只对那些不具备任何力量的人才能自由而纯粹地体现出来。
她养它不是为了改变它(而男人总想改变女人,女人亦想改变男人),而只是想教它一门基本的语言,使它得以与人类彼此理解,从而共同生活。
这个封面挺喜欢[?]
补:
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之中,便会一味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有公众在场,考虑公众,就是活在谎言中。
视觉受双重限制:让人什么也看不见的强光和完全彻底的黑暗。
美就是被背弃的世界。只有当迫害者误将它遗忘在某个角落时,我们才能与它不期而遇。
一切谎言的根源来自私人生活领域与社会生活的分界。
如果我们生命的每一秒钟都有无数次的重复,我们就会象耶稣钉于十字架,被钉死在永恒上。这个前景是可怕的。在那永劫回归的世界里,无法承受的责任重荷,沉沉压着我们的每一个行动,这就是尼采说永劫回归观是最沉重的负担的原因吧。
Human time does not turn in a circle; it runs ahead in a straight line. That is why man cannot be happy: happiness is the longing for repetition.
“他们只有在安全的时候才是勇敢的,在免费的时候才是慷慨的,在浅薄的时候才是动情的,在愚蠢的时候才是真诚的。”(这句应该不是米兰昆德拉说的,没读到。)
·年末温习
在永恒轮回的世界里,一举一动都承受着不能承受的责任负重。
爱情并不是通过做爱的欲望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而体现出来的。
没有比同情心更重的了。
es muss sein!非如此不可!
人的伟大在于他扛起命运,就像用肩膀顶住天穹的天神阿特拉斯一样。
自学者和学生的区别,不在于知识的广度,而在于生命力和自信心的差异。
压倒她的不是重,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燃烧着对学习的热情和对美德的崇拜,激荡着远大的希望,力图成为一个勇敢的人,忠心的爱国者,敬仰上帝,扬名于老少众人间。”"Inflamed with the study of learning and the admiration of virtue; stirred up with high hopes of living to be brave men, and worthy patriots, dear to God, and famous to all ages. John Milton Tractate of Education.
一次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
历史和个人生命一样轻,不能承受地轻,轻若鸿毛,轻若飞扬的尘埃,轻若明日即将消失的东西。
在极权的媚俗之王国,总是现有答案并排除一切新问题。
On this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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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 13th, 2023 at 14:38
看到高一有女生(少儿部下来的)在读这本书,我觉得如果不读王小波的杂文,阿兰德波顿的散文可能更适合她。